29 10月 2013

disgusting and great



對於紐約的感想幾乎天天都在變化。

我對於紐約的第一印象來自三年前的旅遊經驗,當時我和朋友住在中央公園北邊、哈林區南緣的hostel,十天內百分之九十的活動都集中在曼哈頓,唯一的布魯克林經驗獻給了我以為還很酷的威廉斯堡(Williamsburg)。事隔三年,這次來紐約最大的改變不是紐約,而是我自己。我現在住在布魯克林,大家聽到這樣的訊息總是猜想我住在威廉斯堡或公園坡(Park Slope)這些較為熱門的地點,但為了便宜的房租我住到了展望公園(Prospect Park)更南邊的Brooklyn College,左邊是非裔美國人社區,右邊是猶太人社區,幾乎去所有地方都需要半小時以上的地方。加上過去一年住在荷蘭,漸漸熟悉了西歐的生活環境,卻是增添我紐約行的風味。

第一個禮拜,我仍震懾於紐約的多元面貌。無論是家附近猶太小吃攤位的迎面香味,還是下東城無所不在的尿騷味,對於我來說都很新鮮。一開始避免了以前去過的遊客景點,以一個居住者的身分在紐約四處閒晃,例如觀察地鐵乘客一向是我的興趣,趁著去哪都必須搭半小時地鐵之便我很專心地速寫著這些人的一面之緣。可是從第二禮拜開始,我漸漸被地鐵上的景象所困擾。紐約地鐵上時常會有人乞討,他們不是苦苦地坐在那邊哀求,而是大剌剌地走到人們面前告訴大家他生活有多悲慘,並且帶有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以前常看到的街頭藝人卻沒再見過。有次有個看似二十出頭的非裔美國人走上列車,宣告乘客他現在住在街頭上、沒有錢買食物吃,多數的紐約人坐在位置上充耳不聞,接著有個學生掏出口袋裡一小袋吃剩的葡萄,這個乞討的人默默接受,下車前說了一句"God bless everyone, God bless America.",這個事件讓我開始對紐約感到噁心。開始注意到紐約所有不光鮮、不亮麗的一面,也開始厭惡美國這個國家宣揚著自由平等民主,卻縱容這樣的不公不平存在。在荷蘭的生活經驗來說,歐洲人有他們討人厭的一面,但他們比美國人誠實多了,國族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極右派和極左派、社福政策和移民政策,他們往往很清楚、明確地表達立場,不像美國人是一群騙子。總而言之那幾天的負面情緒是很不理智的,一方面也是我大姨媽要來,一方面也是被所有虛假和矯作的美國夢、紐約形象給擊垮了。

在紐約的第三禮拜,我試著綜合這兩種感觸。前幾天在個朋友聚會上,有個來自捷克但在紐約住了二十年的藝術家告訴我:"New York is disgusting and great in the very same time.",這句話敲醒了我。我如此努力看清紐約,其實紐約根本就是一個無解題。如果要居住在紐約,勢必得面對所有美國政府的壓榨,這個老大哥的勢力是很扭曲的。但另一方面,紐約的靈魂卻跟美國無關,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因為就像是我在紐約認識的每一個人,幾乎沒有一個來自美國,即使是個美國人,身上仍帶著另個文化標籤,可能是來自法拉盛華人社區的美國人,說著同樣流利的中文和英文,也可能是來自烏克蘭社區的美國人,回家每晚媽媽仍煮著最傳統的烏克蘭美食。之前念碩士認識的義裔美國同學有次被某個無知歐洲人的評語給激怒「你看起來不像美國人!」,他挑釁地回答「什麼是美國人的長相?」,這和紐約一樣是個無解的題目,美國人沒有統一的長相,美國充斥著百年前來的移民和昨天才來的遊客,而紐約是一個更濃縮的版本。

我和剛認識的人說「我前兩禮拜才剛到紐約」,他熱情地說「歡迎!」,接著大家笑成一團,因為其實他是個住在紐約不過幾個月的西班牙人。這是個諧趣的笑話,抑是另種現實,很多人到紐約找到一個角落便逐漸生根,誰又能說不是紐約人? 而多年的紐約人Lou Reed過世了,多年的紐約人Patti Smith要在中城開演唱會,多年的紐約人Ethan Hawke說他最近搬到布魯克林,他們沒有一個來自紐約。每個紐約人都走在充滿尿騷味的街道上,每個紐約人都冷眼看過地鐵上的乞丐,每個紐約人批評過紐約,每個紐約人也都愛過紐約。這些複雜的文化情結是優點也是缺點,但不可置疑的是紐約不能沒有它。